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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王/20H】常梦君归

主题:前世今生

写的很赶,不想放弃所以()

 

《一》

运息完一个周天,这才好了不少。

正收息起身时有人闯进居所,只消一抬眼,挥了衣袖便将人逼退数尺,只听那人抗议:"王杰希!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他转回身,手垂在身侧:"是你啊,方士谦。"

方士谦大步跨入,两三步便走到王杰希眼前,"你这洞里还是这么冷清,摆点装饰什么的不好么?"他四处张望,除了几件衣物、看上去确实冷清简陋得可以。"摆几颗果子也行,上回我不是给你拎了几颗来么?"

王杰希瞅他一眼,在石床上坐下,"我不吃,给人了。"

闻言,方士谦也说不得人,半天好容易才憋出一句:"......你修化人型有什么用。"

“所以你修化人形只是为了吃?”

一句话堵得方士谦又说不出话,谁化型是为了吃啊,可不吃的话估计要维持化型也累,别说他们这种小仙了,西王母都还吃的蟠桃呢。

“跟你真是难说话。”方士谦撩起外衣下摆,翘腿撑颚,身子歪歪斜斜,”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你选好地点了?”

王杰希楞了一会,才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且不说魔界,天地人三界本也就相互循环交替,有飞升必然有落尘,即便是仙,也背负着几百年一次的任务。

方士谦若不提起,自己可真算是忘了彻底,前些日子才接了终于完成本次尘世渡化任务的林杰回到洞天,人间界的烟火气息他是真不习惯,离洞天才远了一些就感觉有些不适,幸得修为功力深厚,倒不至于被影响太多。

但凡介入人间事,对群仙众神来说难免会有或大或小的损伤,且不提修为因业障因果的累加而有所减少,更甚者有就这么因尘世之事落入轮回,虽得偿宿愿却无法再回归于仙界的。

对王杰希与方士谦此种一步步循规蹈矩修练上来的,自然不想折损修为,可怎么办呢,天界规定不得不从。

最少还比那些个星君们好得太多,每六十年就得要一个下凡指点江山也好扰乱社稷也罢,次数还是挺频繁的。

林杰不巧正是其一,几个星君轮着去也得要数个轮回才能结束磨难生涯,三个轮回下来,人也就在世间渡了百年,一代君主的兴衰与共也见证了齐全。

思及此,王杰希对于下凡这事还是有些犹疑,他不过天仙,不入轮回,可到底得在人间界待上百年之久,于他来说,烟火气息就足以让人不适,怎么度过百年心里是真没个准。

他望向方士谦,摇了摇头。

“我都选好了,就剩挑时辰,挑个良辰吉时再走,看到谁就渡谁,中原番邦都不打紧,咱们玉帝不可是慈爱著称么,肯定不管我去哪了。”

慈爱?王杰希在脑内描绘了一会上回群仙会所见到的玉帝,要说狠戾那肯定不是,但赏罚分明的玉帝怎么也和慈爱二字扯不上边。

他站起身,走到方士谦身旁坐下:“你准备去哪里?”

“天机不可泄漏了,师弟。”方士谦摇摇手指,又说:”你要还没决定,就去拨拨水镜,你知道的,就是瑶池边上那块地儿,南极仙翁上回临时要用没找着自己带在身上那块镜子,急了给划的。”

王杰希愕然,”那面水镜不是应该……早给撤了么?”

“反正是南极仙翁给忘了呗。你管他呢,有得用就用了!咱就偷看一会,不扰乱地上命运就行了,决定个轻松点地儿没坏处嘛。”方士谦哼了一声,感觉自己说得挺有道理的,拨一拨选个地儿,哪里能捣乱什么命运,又不是阎王爷那镜呢。

“行吧,带我去瞧瞧。”王杰希点点头,方士谦一听又是拍掌又是拍腿地,三两下起身,扯着人就往洞外走,全身上下透露出好东西就该共享这回事。

如他们这般住在小洞天的小仙们要说完全根除凡根俗性断然是做不到的,谁都想达到老君一般的境界,谁到底都没能达到那般修为。

离了洞天到瑶池边上那块地儿有几里地,也不算远,方士谦扯着人很快就到了。

站稳脚步以后王杰希张望四周,瑶池附近有这么一块地他是真不知道,就连南极仙翁在这里搞了一池水镜也只是听说过,并未真的见过。

回头给不给林杰说一声让南极仙翁尽快撤掉,要不以玉帝的性子指不定又得责罚仙翁他老人家,责罚可都没什么轻松活。

这头方士谦却是兴致勃勃地蹲在水镜边上,他靠得极近,王杰希站得离他远了几步,似是不愿离得太近,方士谦这距离愣是一脚就能让人给挑到水里,能不能滚得下凡还不好说,毕竟是仙翁他老人家做的镜子,有什么意外谁知道呢。

可方士谦对王杰希猛招手:”快过来看!你站那么远哪里看得见!”

“我眼睛挺好的。”王杰希不假思索。

“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站那里,我随便拨一拨,看不到你的事情了。”方士谦撇嘴,动手就点了一点水面,水面起了波澜,折出数道涟漪,泛出了水塘里的绿光后呈现出景象,王杰希一眼望了过去,明镜如水所言不假。

“你瞧,仙界时间推移的慢,下边景色变换得倒是快啊。”方士谦又点了一次,台手时食指上还带着水珠,这么一滴,又扰乱了刚静下来的池面。

水面上呈现出一少年坐于树下,见得此景,方士谦兴味昂然地回头:”这孩子挑了个不错的地点念书啊,你背后暖和不?”

王杰希瞅他一眼,”不是每棵菩提树都是我。”又道:”每年五月五被和雄黄绑在一块的难道都是你么方士谦?”

方士谦没好气:”人家是把我挂门上,谁和那劳什子雄黄绑一块了,瞎说!”

王杰希嘴角勾起一抹弯,”同理可证。”

可少年确实惹眼,他看了一会这菩提树,又看这少年心无旁骛的模样,很是欣赏。

却听蹲在水镜前的人道:“这个不行啊。”

“怎么不行?”

“这身子太弱了,你要渡他……没准儿没渡上人就撑不住了,这样又得找下个目标,不成不成,省省心吧。”

王杰希挑了挑眉,嗯了一声:”你再拨一拨吧。”

方士谦应允,又拨动了几次,来来回回愣是得不到王杰希一声应和,蹲得腰酸腿麻便是起身,”我觉得这里就可以了,你自己去看看。”

他走了过去,在水镜前停下脚步,往池面望去,心却不在。

方士谦见状,摇了摇头:“刚才那孩子有什么好的?”

王杰希不语只是望着他,眼里波光闪烁;方士谦叹了口气:”天命不能改变,这孩子多半注定早夭,你就是藉由菩提树得知他的心愿,也是徒然。”

方士谦所言王杰希怎么能不明白,”心有鸿鹄之志却只得早夭之命,岂不枉费聪颖之资。”

“那你去找太岁星君问问吧,这孩子要能渡,我就不拦你。”方士谦叹了口气,王杰希这心性他可明白,看似通透,实则固执得很。”只是,你要去可得快了,别忘了咱这时间和人间界不一样的,没准在这多说两句一会你的小孩儿就撑不住了。”

王杰希哼了声,”我给南极仙翁说去,让他撤了这面镜子。”

“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多言,省得被说好管闲事。”方士谦拿眼前这位师弟真是没有办法,过去他们也曾有过数次争执,更甚打上一架也算不了什么,却也不见人如此执拗,现在这会他是真不懂王杰希为何如此了。

“师兄几时启程?”王杰希开口问道,他虽不想解释自己为何执意选此地前去,可这一别估计也得地上百年后,虽说天上也就数日,可到底过的是相对于彼此都是漫长的时间,怎么说也得好好地给人道过别。

“四个时辰以后。”方士谦皱起眉:”到底不是死别,你别那张脸啊。”

“送你一程,没准你因为人间太好玩不想回来了呢。”王杰希笑道:”这不是我俩第一次分别么?”

“说的没错。师弟飞升不过数百年,道行尚浅,此去你需珍重,别将自己搭上了,明白么?”方士谦板起脸道,他甚少流露出如此神情,王杰希是愣了一愣,怔怔地点了头。

这大罗三千世界,一别将是经年,自己要是遇上困难估计也无法呼救,方士谦不巧与自己在同一刻先后离去,王杰希是只能靠自己了。

“话就说到这里,四个时辰以后忘忧台见。”方士谦说完以后并未驻足,他往另一头去,王杰希见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一会那是不是方士谦所居住的洞天之处,却发现自己毫无头绪,有些茫然。

 

方士谦才到半路,便遇上自己欲寻之人,他看清来人便做揖:”星君。”

“士谦可是找我?”太岁星君通透,”你心怀慈悲,可此劫是他自己的,你万不可插手。”

“可是……!”方士谦抬起头,也不敢顶撞,同样列为仙班,眼前的是掌管年岁运劫的星君,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士谦都心服口服地只能听取教诲。

“王杰希命里有此一劫数我信你早已看出来,他不知道只因那是他的命运,那位凡人你也不需操烦。”

“星君的意思是……?”方士谦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又见太岁星君一笑:”我们就不说他,说说你如何?”

方士谦笑了笑,又是一拱手:”望星君指点。”

 

 

四个时辰以后王杰希来到忘忧台,从西天到南天要些时候,他早到了一会,甫落地就见方士谦在亭内绕着圈,看上去有些好笑。

“你这是心焦?”王杰希行至亭内,几步之遥地停了下来。

方士谦见人来,便停下了兜圈子的动作,神色恢复如泰然自若,”你来了?”

王杰希点头,”师父说他一会也到,有东西要交给我们。”

"师父可休养好了?"方士谦问道。

本来下凡历劫也就是星君们的职责,林杰这回历劫归来,天上时间虽短,地上却已朝代更迭,如今新朝当立,可得已见是耗费许多心神,元神未伤元气却是大伤。方士谦比王杰希更早师从林杰,先前也见过一次,心里多少有点底数。

"就是没有我也拦不住。"王杰希回道。"你这么早到做什么呢?"离方士谦说的良辰吉时也还有一个时辰,虽说自己来得早吧,可忘忧台这地方总归还是得来的,先前没来过,这是第一回,第二回就轮到他自己了。

"你说我能不能顺利落地啊?"方士谦挠挠头,语气里多少担忧。

王杰希摇头:"不能也得能。"

"切,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方士谦笑了出声,眼神一飘见到林杰走来,身形颀长,风度翩翩,衣襟拢得齐齐整整,愣是没有历劫归来的模样。

方士谦做揖,王杰希转过身也想跟着动作,让林杰给拦了。

"师父。"

林杰颔首,"士谦此去可要当心,切记,不可扰命更命。"

"知道。"方士谦换得一脸严肃,"师父也请保重。"

"杰希。"林杰转向一边,见着人就是杵着不说话,也知道这师兄弟俩平日里虽是打打闹闹不断,可感情真算是好。这二人此去前途如何,饶是他做为星宿之一,都不能窥得全貌,况且小小的两天仙又怎能得知。

见王杰希如此,林杰便开口:"你俩既在轮回之外,受的磨难必然与为师投入轮回中相差极大。仅是或做旁观,或为点悟即可。切记渡化二字并非扰命涉命,虽称渡也得有缘,须谨记万不可强行更命。"

王杰希应允,却不是很懂师父为何同自己说这个,且不提更命这等大事,他连下凡的意思都算不上有,又怎会去强行更命。

他脑中晃过少年的身影,知道自己不可能扰乱天命,可做点无用功还是可能的。

"知道。"

"那你二人且去吧。"林杰走到亭边,"下去可得站稳了,知道么?"

方士谦很快地点了头,纵身而下不过一剎那,王杰希跟着被推了下去,速度快地连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连时辰都没决定就被推了下来,临行之前还见到师父一脸笑意。

这,这都什么事啊?

 

《二》

王杰希与方士谦很快地分了开,一前一后地早就不见人踪影。他被推下去以后很快地正了身子,虽是心知这摔肯定摔不死,可怎么也得缓上半天。

思及自己突然有了意识的那天,也感到恍如隔世,都过去那么久的岁月。

因日日夜夜地潜心听经修练,数百年过去,终渡得天劫飞升成仙,韶光易逝,岁月如梭,世上还能有多少年岁,王杰希虽抱持着疑问,仍然一天天一岁岁的走下去。

他挑了个地儿落下,城镇之外的树林里,人烟稀少较不惹人注目,同时距离他的目标地也挺近的。

只消几眼就将小孩儿的身影记住,走出树林前先是将自己整了整,不远处的菩提树下难得见到一群小孩儿,他欲寻之人貌似就在其中,一眼望去便见到那孩子坐在树下读书,愣是将自己与身边的闹腾隔出两个世界。

 

安坐于树下的小孩儿就是他欲寻之人。

渡人,济世,将小孩儿引往正途,便算功德圆满,能够回归。

林杰于临行前的提点,他此时尚不能得知因何而说,因何而提。

 

少年名唤喻文州,江南人氏,届束发之年,人聪慧,年十三参加解试即中举,成为乡里美谈。

父母不欲他过早参加会试,便拖延住时间,喻文州心知父母不愿自己过早为官,也不气恼,如今正是新朝,新帝甫即位,朝政仍未臻稳定,怪不得双亲担心,喻文州虽有大志也知道自己不可躁进。

他一如平日习惯到菩提树下念书,夏风吹来虽是炎热,可树荫下仍是凉爽,多少能散去江南夏日蒸腾的溽气。

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顶着斗笠,貌似旅人。

喻文州平时与人接触的少,对于这样的旅人见得更少,这人在喻文州身边待了许久,一直到他离开都未离去。

就这么一日、二日、三日,持续七天,喻文州每到树下,就能见到这人已在树下眺望远处。

他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上前搭话。

"你也喜欢在这里待着吗?"喻文州相当直接,这人点头,并未答话。

喻文州不死心,张口又问:"我以前没见过你。"

这人摇头,依然不语,他望向喻文州,斗笠遮盖住脸的一半,落下了半张脸的阴影。

如此一来便让人看不清,让喻文州更是好奇,感觉不到这个人的恶意,却又觉得奇怪。他年纪虽轻,见过的世面也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十分出色,这人不说,他索性不问,转回去看自己的书。

一册研读到底,又是一日。喻文州站起身后拍了拍衣服,身边这人看上去仍眺望远处,不知心思为何。

"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招呼才离去,这原因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想当然尔,一如预料中的一样并未得到任何回答。他离去时回头再看,那人已不在树下。

 

又是七日,喻文州依然到树下念书,他向来能坚持得特别久,起初是为了念书而来,而后却是为了总在念书时陪伴自己的人来,要说是陪伴似乎也不那么正确,他与对方毫无交集,甚至连脸都认不清,谈何陪伴。

况且眼前这人似是比自己大上数岁,比学堂里的孩子都大上许多,貌似也是个成年人了,不过身形颀长清瘦,喻文州心想估计也不就弱冠程度。

这日他不改往常习惯,原来身边没有听众时就说给树听,如今身边有个听众,喻文州索性就说给人听。

"若是能在十六岁时及冠就好,新帝登基,正是启用新人的时机,若能于明年入仕,也能一展长才,前朝礼教伦常紊乱,当今圣上貌如明君,定不会负天下人之意。"

"新帝年轻气盛,前朝旧臣尚且不能服气,就是入仕也未必如你所愿。"

喻文州瞪大了眼,身旁这人终于开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动听,吐出的言语却有如声音一般冰凉。

喻文州略感不悦,却也强压下怒火,"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坚定。

"有这等决心很好。"这人终于拿下斗笠,露出整张脸。"欲身负社稷则还得有自保能力,仍须多加学习;且官场有如染缸,望你不改初心,时刻铭记日日在此立下之誓。"

这十四天来喻文州初次见人样貌,他愣了一愣,心里一惊,自己不曾与人提及任何立誓之言,这人从何得知?

喻文州有些戒备:"你是谁?为何与我谈及此?又为何会知道我......"

"一个过路人罢了,无足挂齿。"又停了一会,"你今日之誓估计是心中最深念想,只是姑且一猜而已。"

听起来确实有理有据,喻文州点头,"兄台说的是,小弟仍有不足之处,还请兄台赐教。"

"谦虚了,此地最年轻的举人,喻文州。"

"看来你对这里很了解啊。"喻文州苦笑:"空有举人之名也无用。兄台怎么称呼?"

谁知这人沉吟半响,好半天才吐出三字:"王杰希。"

"介意让我叫你王兄吗?"

眼神移过去,王杰希摇头:"叫名字就好。"

喻文州过去没遇过这样的要求,他素来恪守礼教,对同辈但比自己年长的人总有一份尊敬,便是有些结巴,"王......杰希?"

三个字磕得不行,喻文州不习惯这么称呼他人,况且今日才说上话,也真不觉得自己可以贸然以全名相称。

"嗯。"

轻风拂过,树影随之摇曳,喻文州望着人随风飞扬起的鬓发,有些出神地想宛若不在人间。

仅此一次,王杰希开始与喻文州进行各种时政的探讨,对书中见解也多有雷同,喻文州高兴极了,他未曾与人进行如此深入宽阔的讨论,十分欣喜。

王杰希知道的多,喻文州当以为是四海为家、长期在外而来的阅历丰富,他本好学,日渐与人亲近起来。

又过三月,时序入秋。

二人日渐熟悉,喻文州偶尔能见到浅浅的笑容于王杰希脸上泛起,几次看得出了神,还让王杰希给唤回来。

 

“文州。”

“啊。”喻文州回应地有些慌乱,”我走神了,抱歉。”

“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么?”王杰希摇头,他并不很在意。

喻文州赧然摇头:”……没有。”

“我是说,你考虑报考下年科举么?”王杰希问。

“这……还没跟爹娘说过。”喻文州心头突地发热,”何出此问?”

“想也是时候了。来春我也得离开此地前往京城。若是有缘,尚能结伴同行。”

“那当然是极好的!”

王杰希看着少年眼中放出的光芒,心头有一丝颤动,点了点头。

 

临近深秋时喻文州染上一场大病,他本就身子骨弱,早先与王杰希相会于菩提树下时有些征兆,未能及时反应仍是日日与人相约于树下学习,郊外风大,深秋寒风渐起,虽不及冬日,到底江南水气重,还是冷。

这点寒风对王杰希来说本就算不上什么,凡人之身的喻文州则非如此。

王杰希见他次日未依约相赴,想起方士谦曾说过的这孩子多半早夭……心里一合计,也往喻宅去了。

 

喻家在江南称得上一大商贾之家,虽说士农工商,且不说有头有脸,就凭的财力,倒是谁见了都得给上几分面子。

这会独子生了大病,喻老爷夫人心焦得坐卧不得,满城找名医,几位镇上知名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药也下了,针也施了,虽不说药石罔效却也是不见起色。

 

王杰希敲响喻宅大门,门房见着他只觉面生,有些狐疑,就道:“先生是?”

“听闻贵府少爷病中,在下听得城里人说起喻老爷正寻药帖,正巧对医术略懂……”

门房听他一说,便风风火火地让人等着,通报去了。

不要多久,门房领着人回到门前,身后男人身形挺拔,相貌堂堂,依气质来看估计就是喻家家主,喻文州的父亲。

他微微欠身:”喻老爷,您好。”

“大夫不必多礼。犬子的病您可有计能施?”

“也得看了才能得知。”王杰希道。

喻老爷这一听,便赶紧将人迎入。二人笔直走过穿堂经过大厅,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来到喻文州的小院子里。

喻夫人见二人来,连忙打开门让人进房,又是面带愁色抽抽搭搭地:”孩子的爹……烧还是不退,可怎么办好啊……?”

王杰希越过喻老爷肩膀一看,床上躺着的可不正是喻文州么,面色看上去是带病在身的潮红,怎么看都不是健康的气色。

又一直有点疑惑自己无法掌握清楚喻文州的命数,师父同自己说过不可扰命

,按说喻文州的命数应如他人一般,像是眼前的喻父及喻母二人,他甚至能算清楚何时有劫,何时遭病,何时归去……只有喻文州的,是如何都看不清。

既是不知命数,也不存在强行介入之说,心一横,也就顾不得其他。

喻家二人还在说话,王杰希便是越过二人直接上前,只见少年的小脸烧得发红,令人心生怜惜,心头一紧,抓了小手便诊起脉来。

喻老爷及其夫人见状,也过来围观,两人皆是双手交握,静待结果。

这看起来是诊脉,实则不然;他既然是仙,自然不需那些凡人的手法,单凭眼观耳听便可得知全貌,诊脉也不过就是给眼前二位做做样子罢了。

放下小孩儿的手后,王杰希望向二人:“能否请老爷及夫人回避一下,我给令公子做点详细的诊察。”

这话说出口,哪个心焦的父母都不可能信,他做了手脚,让二人当下就信了自己,点着头说了麻烦大夫以后出了门,王杰希见他二人都走远才将喻文州扶起身,方才就是一看,也能看得七七八八,天生体质弱加上过去落下的病根未能摘除,每一次的大病都可能耗尽元气,终将招致唯一的结果。

可喻文州的命数他看不清,未能得知这回是否为最后生死关头,现下只能不管不顾,将扰命干命之事抛向脑后,专心致志地应付眼前小孩儿可能过不去的这关。

王杰希将喻文州身上所着中衣给拉下,坐到他身后给人输气。

王杰希本为树仙,所输真气较为凉冷,喻文州缓缓清醒过来,周身散布的清香让他很快回神,这味道不能更熟悉。

“杰希……?你怎么………?”

声音听上去仍是气若游丝,喻文州还想多说话,便让王杰希给制止:”别说话。”

可这一股一股的真气往体内送,饶是喻文州再怎么不懂也对现状有了五成的认识,他点点头,只静待王杰希同自己说行了。

王杰希这边则是出了满头汗,湿热之气与自己愣是有些对抗着,可这火若是不压,别说以后,就是这回都在劫难逃。

思及此,他索性将小孩儿转至正面抬起脸,就着嘴将真气送进去。

原来闭着眼的小孩儿感觉到嘴唇贴上一瞬干燥清冷,愣得睁开了眼。

他推开王杰希,”你、你在做什么?”

王杰希收了息,定神看他:”不是轻薄,是保你的命。”

“那、那也不能……!你们习武之人竟有这种爱好?”喻文州心脏直跳,脸又红了起来,王杰希见他如此,眉头不皱一个:”若不做,你就死了。”

喻文州哑声,方才王杰希的真气进到体内后不但压制了那阵虚火,他感到通体舒畅,彷佛连过去的病根都不再留存。

心知是对方帮了自己,可对这点仍是接受不能。

“你不是非分之想?”

“不是。”王杰希回。

他向来没有人间欲求,相较自己师兄方士谦七情六欲都没能拿走其中之一来说,王杰希可算上是无欲无求,若非方士谦老拉着自己品这品那,估计水空气及阳光就够饱足。

这一生太过漫长,他没想也不愿自己过于依赖天地万物的供给。

飞升之仙隔离于三道五界以外,本说喜怒哀乐都只如水般清淡,如凡人的欲念自然是不该有,也不能有。

 

喻文州见人如此,看上去倒也真不像是趁火打劫,又想起前些日子里与自己谈天说地的王杰希,很快地释怀。

到底家教良好,喻文州拢好中衣,给王杰希行礼:”感谢您救我一命。”

王杰希摇头:”不足挂齿。”

“救命之恩,文州他日再报。”

“倒也不必。”王杰希很快地下了床,他理理自己衣襬,”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

话说得直接,在喻文州听来温度并不一般,他点点头,感觉像是坐在炕上,身体热着,心也暖的。

 “你也没事了,我去给老爷夫人说声”王杰希给他掖好被角后说罢要走,让喻文州喊了住。

“杰希,你这就走了么?”

王杰希点头:”嗯。”

心想这小孩儿真是奇怪,一会儿推人走一会儿又叫住人,心思难解。

“这么冷天,你走去哪?”喻文州扭着被角,”留下来吧。”

“方才不是让我走么?”王杰希挑眉。

“不是……”喻文州坐起身,”杰希你别这么说……”

 

《三》

王杰希到底还是难却盛情,因喻文州一家人的说服而留下来。

喻文州同父母那套说辞,饶是王杰希见过这么多天仙,也未曾得见这么伶牙俐齿的,编花绳一样的每每翻出新章。

虽知道喻文州本就聪明伶俐,倒也真耐不住人对自己眨眼,当着父母的面叫上自己一声师父。

王杰希被这么叫得脾气都没了,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自然是也不好在喻家呆着却什么都不做,倒是真对得起喻文州偶尔一叫的师父二字,诗书史书也是信手拈来,护身拳法也传授几式。

这么练下来,喻文州的身体日渐起色,越发挺拔。

喻老爷及夫人看着独子身体好起来,喜不自胜,待王杰希是更好了些,知晓先生吃素,便是换上更好的素斋,每每见到人,就是一口一个先生,救命恩人,恩公。

王杰希心里随时有些无奈,在喻文州的期盼眼光也只得挨个儿吃个精光。

厢房也给换到喻文州边上的院子,院外也布上俩家仆,随时听候王杰希差遣,将人是安排得妥妥贴贴。

喻文州与他,能说是形影不离。

而这一待,便是待到春天来临。

 

春节后是喻文州的十六岁生日,喻家为独子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地方士绅齐聚一堂,看得出喻老爷的好人缘,喻文州虽是陪笑,却也没感觉这样的宴席有趣,父母的心思他还能更清楚么,无非是想为自己觅良缘,成家后立业。

喻文州作为独子,之于家族来说自是继承家业最是为上,也怪不得喻老爷着急。

他都知道,到底心怀的还是家国,少年尚有鸿鹄之志,于他来说,眼下这般情景无异于剪羽折翼。

宴席进行到后来,成就了喻文州再一次的虚应故事。他有些无奈,便四处张望好一会,原先开席时尚在席间的王杰希这会不见踪迹,虽知那人本就不喜掺和于人群之中,却也并非是没有一声招呼就离席的主儿。

喻文州到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话,喻父闻言很快地让他退去,再次交待家仆送少爷回房,生怕着春寒料峭的时节里又出什么差错。

走出厅堂时地上才积上的雪反着月光的白,他踩着谨慎的步伐在每一处雪地上留下足迹,而抬头即见王杰希立于廊下,身躯略倾凭栏,面上映着雪地映射的月光,还有那么些热气的红。

天上謫仙,不过如此。

“可是醉了?”喻文州开口,“师父不胜酒量我今天才知道。”

王杰希略抬眼:“眼下只你我二人。”

“杰希。”他唤,喻文州唇角微勾:“醉了怎么不说?”

“歇一会便好。”王杰希与人相识能有半年,喻文州的性格也能算是摸得七七八八。打痊愈以来,少年气越发显露,洗去一身沉静,平添了些意气风发,王杰希看在眼里,总算也有了林杰拉扯自己成长的那般心情。

“我爹他们就是高兴过头。”

“你呢,你不高兴?”王杰希回望,“我就还挺高兴的。”

喻文州脸上的笑容没能撤去,笑意更深:“你高兴什么?”

他甚少得见王杰希显露出的情绪,要是有,多半也是吃饭时为难的神情。也对王杰希很是好奇,眼前这人清淡地仿若不在人间,此时听见对方高兴,自己原先吊着的一些什么也放了下来。

“高兴你生日,又长一岁。”王杰希还是原来的王杰希,嘴角只是浅浅地扬起,看上去倒是真的高兴。

“是么,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这一岁岁,一年年的累积,换来的是岁月流逝,年岁增长罢了。若不能随心所欲,人生就算得白走一遭。

王杰希摇头,“还是该高兴的。”

“那,你高兴我就高兴吧。”喻文州走到他身旁,“能走?我带你回院子去。”

“有劳了。”王杰希接过喻文州递来的手握了上去,“就是琼瑶玉饮也没能像酒这般醉人的。”

“说的像你喝过呢?”喻文州笑,王杰希这麽大人了,喝醉了还是胡扯。

“那可不是么......”半身重量移到人身上,喻文州才发现王杰希竟是轻得近乎只有自己的七份份重量。

他望向王杰希,眉眼不由得弯起。

睡了便好,睡了便好。

 

仲春。

王杰希和喻家拜别,他心里早有盘算要带上喻文州,岂知人竟打点好一切事情,让喻家父母直说:“有先生在,我们就放心多了。”

喻文州提着行囊朝他眨眼,古灵精怪的模样显露无遗,踏出喻宅大门时王杰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脚步从容的人给尽收耳底。

“怎么了?”

“总感觉你性格变了不少。”王杰希道。

“是么?”喻文州笑笑,“那是我心情好。”

王杰希由得他去了,喻文州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也不算愧对自己借出去的那么一点元神真气。

“此去路上多险,京城江南相隔千里,你可想好了?”他不忘叮嘱,多少带上写为师的口吻,较平时于喻宅严厉些。

听得此言,喻文州正了身子:“自然是想好了。”

“那就好。”

喻文州一路上非但没有少爷娇气,就连住不进店时都随着王杰希以天地为家,以草地为床,互相照应着,颇是随和。

王杰希本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他没给喻文州说的不过是施上小术法,遮掩形迹的事情罢了。

 

一日。

二人好容易地于日落前赶进酒店,要两厢房未果,只得挤在一间房内。

喻文州心里犯怵,日夜相处下来,每每看着王杰希的睡颜心头总是不住颤动,他本早慧,岂能不知这样的情愫漫生因何而致,这会与人同睡一床又怎么能平静相待。

他往床的里边躲进去,暗暗希望别让人发现自己变化,怎么能不记得数月前自己还给人说的那句真不是轻薄?这会儿,是谁想轻薄谁喻文州自己都没个准。

枕边人翻腾的情绪王杰希或许未可得知,可翻腾的动作却不容忽视,“文州?”

纵使夜里轻声细语,这一句也让喻文州竖了一身汗毛,他怕是今晚不得好眠,没想王杰希竟出声唤自己。

“睡不着?”

喻文州从棉被里探头出来,王杰希还闭着眼,他松了口气:“嗯。”

“赶路不累么?”

“累。”但是你睡我旁边啊。喻文州想,但没能说。“可睡不着。”

王杰希缓缓睁眼,打分了元神真气给喻文州以后,较于以往来说需要更多的一些休息,虽非有什么大碍,到底不如从前,也还是需要如凡人一般睡眠,哪怕就是数个时辰也罢。

他翻过身面对喻文州,一时间便是眉眼相对,靠得极近。喻文州这会吓了一跳,往床里边又进了一些,王杰希面不改色:“再二日能到京城,可不要在此前病上了,睡吧。”

“你睡你的,别管我了。”他不敢冒进,也不得说上其他,听上去是有些赌气。

王杰希又是叹息,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别闹了。”这才说罢,便是一把将人捞了过来搂在怀里,“还想我说故事给你听?”

喻文州没了声音,嗓子哑着一句话没能说出,王杰希的举动因何而来,发想因何而起,这会搂得严实,让人眼前一阵花白。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早慧的喻文州到底没能躲过这愁,他在王杰希怀里摇头,鼻间扑来的清香足以让人沉沉睡去。

相拥而眠,他做梦都没能想到竟能如斯安好。

 

夜半时突有惊叫,王杰希警觉地睁开眼并跟着摇醒喻文州,接着不由分说地将人塞进床下。

惊叫声由远至近,一阵阵如浪潮席卷而来,脚步声停在门前不动,王杰希运气遮蔽大半气息,静待足音离去,那足音在门前踌躇一刻,并未强行破开房门,他几乎绷紧全身神经,纵使自己能刀枪不入,喻文州却是凡胎肉身。来者不善,也绝非善类,他仅凭气息便可得知这一切,心里只想如何能保全方才还在自己怀里的少年。

喻文州被塞进床底下正不知所以,可也知道肯定出了大事,他竖起耳朵跟着听门外动静,到底没能听出什么,只知惊叫此起彼落,听得令人心慌。

好半响,二人皆是屏息以待,生怕走漏行踪。待到门前疏影离去,喻文州才从床下探出头来:“发生什么了?”

王杰希打坐运息,突被喻文州给拍上一把,岔了气,本应行至阴处的阳气于行至阳处之阴气乱了套,逆向冲撞到一起,全身发热,心火欲灭不灭,本应清冷自持的声线里带上颤音:“你......走开,不要碰我。”

喻文州并不明白,可听上去人并不好,他赶忙从床下钻出来,这才发现王杰希全身燥热,也知道自己坏了大事,很是自责。

“抱歉,我不知道......”

王杰希咬牙,“你现在就回床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声,不得下床。”

喻文州赶忙应允,手脚利落地爬上床,给自己掖好被角后不敢再出声,他想帮助王杰希,却不知从何帮起

一瞬的走岔气竟会如此,这是王杰希在分于人真气时未能考虑到的事情,他勉强自己运行了一阵,强行调和,这才收息上床,窗外天色仍未显白,他还需要秉足精神才可应付住这下半夜的一切可能。

喻文州见他上床,赶忙将被子拉出一些好让人躺进来,王杰希没有闪躲,从善如流地钻了进去。喻文州身上有自己部分真气存在,他不由得找寻与自己一样的气息,靠进少年怀中也绝非趁人之危。

他略微喘息:“真不是轻薄。”喻文州身上属于自己的气息让他受用非常,靠得是越发近了。

喻文州喜不自胜,心脏声响于耳里如擂鼓,他低声道:“还指不定谁轻薄谁。”

王杰希这一抬头,便让人吻了去。喻文州从来不知如何使用真气,可这股真气确实地从人嘴里哺喂过来,通体透凉的舒适感让王杰希闷哼了声。

少年的吻毫无章法,厮磨一般地在嘴里留下痕迹。王杰希沉醉其中,他并未推开人,就只由着喻文州吻,这一吻到头,竟是有些腰酸腿软。放开彼此时,二人眼眶都湿着。

“......这就是轻薄了?”王杰希本不识七情六欲,让这么一吻也明白些许,自己早先的心头颤动为何。

“如你与我一般,那便不是轻薄。”喻文州笑,少年稚气未脱,脱口而出的全是真心。

王杰希轻点下少年的唇,勾起一个喻文州从未见过的笑容:“那么,我与你一同。”

他拉住他,轻而缓慢地接受少年人的血气方刚。

 

 

 

《四》

他从梦里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又是出了一身汗。

功成名就的现在,身边却是没了人,美好地又如梦境一般的一日,夜复一页地在喻文州的梦中不住地轮回。

没能想到自己得到与失去竟是一夜间,如一弹指,一须臾。

欣喜与疼痛如此两极的情绪愣是过了十年的如今都没能散去。

王杰希在自己的怀里烟消云散之时,肩头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暗伤,在脑海里不断翻腾。

十年了,他终究没能找到人,终究再拥不上那抹冷香。

 

喻文州入仕以来已经十载,点为状元那日名声一时从京城传至家乡,最年轻的状元之名一举天下知,可他并不特别欣喜。

王杰希烟消云散至今十年,投入轮回之时与他约定再见,其间朝中历经大小变化,党争私斗清算无一不至,喻文州随时站稳脚跟,却始终不得一个他。

 

他裹了中衣下床,正欲推门出去便被门外的小影子给拦了住。

喻文州见状便是打开房门:“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呢?”

小孩儿抱着软枕抬头望向他:“做噩梦,睡不着。”

瞧这半大不小的语气,喻文州摇头失笑,小孩儿也是倔,愣是不肯说一个怕字。

这会只得让小孩儿进来,秋日里露水渐重,他打量了会才发现人连鞋都没穿上,便是皱眉:“连鞋都顾不上穿么?”

“过来。”喻文州一把抱起小孩儿:“你比刚来时要重了许多。”

“爹,我也长了两岁。”小孩儿不是很服气,却也没挣开喻文州的怀抱。

“是,我们杰希长了两岁,很快就能束发了。”喻文州笑。

“还有三年呢。我都要束发了,爹还不给我找个娘么?”小孩儿问,喻文州将他放置于床上,用手捂热小孩儿冰凉的脚,才跟着躺上床。

“如果能找到的话啊......”方才梦里的场景又被唤醒,喻文州露出一苦涩微笑。

是啊,早认定的一生一世都不在手里了,还有什么生生世世呢。

“给我说故事?”小孩儿自主钻到喻文州怀里,揉了会眼,眨巴眨巴地说。

“行啊,想听什么?”

“说说......我爹的事情?”

喻文州愣了一愣,“行吧。”

他娓娓道来,声音放得极轻:“那么......从你爹是个好官说起。”

孩子十岁时,做为父亲的同袍落於恶人构陷,皇帝下达满门抄斩之喻令,喻文州力有未逮,保全不了同袍,只得接受同袍的托孤,同袍家就一长子,不指望复兴家门,只求留有一人。

喻文州答应了,如此一来也算窝藏罪犯,索性给孩子改了名,思索半天想不出好名,心念一转,便用上杰希二字,留有同袍的姓氏,王,正好成就了王杰希一名。

这么一组合竟有些恍然,与王杰希分离得太久,他多次在心里叫唤,如今却拿来给他人取名,能算上睹物思人么。

又给孩子说:"宝宝,从此你就改名为杰希,过去的事情你要记得,须记住你仍是王家人,但不可对外说起。"又说:"此后对外我便是你养父,可记牢了?"

孩子年纪尚轻,十岁半大不小就已历经世事变化,家中遭逢变故只留自己一人已经不易,心里虽有报仇心思也未对喻文州提起,朝喻文州一颔首,坚定地说了声好,又朝喻文州唤了一声:"爹。"

喻文州笑笑,心头却是拧得疼,疼得慌。小孩儿半大不小地就需要承担这些事情,再怎么说,自己都是心疼的,想起自己这年纪还在庭院里念的书,做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鸿鹄之梦;而王杰希则必须承受不得其名的重担,更是让人不舍。

他对外宣称王杰希是从小没了父母的远亲,自己偶然下乡巡查时遇见,觉得孩子伶俐可惜孤苦伶仃便收来做养子。

此时喻文州年二十五,确实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他在京中住,父母在江南,管不上人,喻家就一个独子,也是希望喻文州尽早成家好传宗接代,有个女眷照看也好。

可从同袍那里接下王杰希以后一心扑在王杰希的教育上,也没忘了要寻找王杰希的事情,他四处打听也花钱雇佣,始终不可得。

对父母那方就是搪塞,回回提成亲便是已朝事为上公务缠身当做借口,次次将遣来探询的家仆熟人给回了过去。

他不仅教授王杰希学识,同时也请人教他防身的功夫,王杰希悟性高学得快,喻文州也挺欣慰,心想也没有愧对同袍。

 

说着说着小孩儿也就睡了过去,他也跟着沉入梦境。

 

一日。

王杰希给喻文州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将一头长发整成马尾束起时露出颈间的一条深红色胎记。

喻文州愣了一会,原以为王杰希受伤,便让王杰希停下舞木刀的动作,将人唤至自己身旁。

"你在哪里受的伤?"喻文州顾不得语气里掺入的慌乱,张口就问。“是之前春游骑马那时?”

自己护了几年的孩子受了伤,心里很是难过。

王杰希见状便摇头:"不是的,这是出生就有的胎记。我娘说挺长的,从这里,"

他用木刀从颈间划过去,到背后肩胛骨处停下,“到这里。”

少年拉开衣襟露出看上去狰狞的胎记,喻文州顿时震惊,这伤与十年前王杰希的伤处一致,他看着眼前少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找了那么久竟是咫尺天涯。

彼时王杰希於自己怀中消散之时的痛至今仍刻骨铭心,他至今不能释怀,曾以为再不相见,未料近在咫尺。

他记得那抹清淡的微笑,彼时的王杰希给自己说:“无论如何,我将在你左右。”

这么一句话,喻文州信了十年。

眼前的小孩儿端从眉眼看来与前世并不相似,过去他也见过孩子几次,原来还小的时候并没发觉,只觉得水灵水灵的,话不多却挺聪明。

随着年岁增长,他有时会有一瞬的迷茫与晃神,孩子眉眼里看似有那股熟悉清冽之气,一瞬即逝,想起王杰希又觉得至今未能找到转世之后的人,估计就是多想。

岂知这会终于找到了转世以后的王杰希,在一个他自己也没想过的地方,近得超乎想像。

他将王杰希拉过来拢进怀里,“你总算回来了,杰希。”

“不是一直都在么?”少年不明所以,朝人扯开一个笑容:“我一直都在你左右啊,爹。”

 

接下来的日子里,喻文州待王杰希是更加好,原来交由家谱总管的吃食也非得看上两眼,无处不上心。

当时一句“爹”拉回他全部礼教理智,不敢越界又舍不得不多看两眼。

王杰希来年就要束发,少年身姿越发挺拔,竟有了当年的错觉。强压下心中酸胀的感情与想法,这么想着便是开始躲着人,早出晚归地让王杰希愣是没能说上一句话。

 

夜里喻文州踏着酒意回来,脚步有些摇晃,宫里为过公主诞辰,广邀百官。

作为户部侍郎自然不能缺席,遂了皇帝的心,也遂了自己的意。可月光美酒都没能拦下思念。

数数竟有数月未和王杰希说上话了,而明日就是王杰希的生日,那能怎么办,到底不能怎么办。

他没忘记自己应允的约定,可如今的自己要面对上与当年的王杰希愈发神似的少年,他是真怕自己情不自禁。

也未曾料想到王杰希竟会于门前等候自己。少年立于庭中,提着灯,望向他。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喻文州闪避开少年眼中火光,含糊其辞。

王杰希早不是喻文州口中的小孩儿,“等你。”声音听上去清冷镇定,并未给喻文州更多一次含糊其辞的机会,接道:“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

“明天就是我生辰,你还记得么?”

王杰希前进了两步,“爹。”

徒有理智又有什么用,喻文州偏过头:“我不是你爹。”

“你让我叫的爹,叫了几年了。”王杰希回。

“王杰希,记住了,你姓王不姓喻。”他咬牙:“我不是你爹。永远也当不了你爹。”

“行吧,明天我就走。”王杰希掉头,“不会再叫你爹,也不会在这里碍你的眼。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

喻文州愣了一愣,看着王杰希离去的背影动弹不得。

月光清冽,庭中疏影摇弋,风吹拂过来贴上脸顿时将人扇得清醒。

他胸膛起伏,胸口的气没能理顺;快步行至王杰希所住的院子里,少年尚称单薄的身子伫立在庭中,他的少年倔,这会是不哄不行了。

“杰希。”喻文州轻唤,语气软似水:“晚上夜露重,进屋吧。”

王杰希没回头:“不劳费心。”

“生气了?”喻文州走到他身后,轻轻搂住人,数月来的念想到底没能克制住,王杰希在他怀里僵了一会。“你生什么气呢?”

王杰希还是不语,喻文州接着说:“告诉我行么?”又将人圈得越发紧,他细细吻上少年光洁的后颈,落下星点湿热。

他的少年打着颤咬着牙,挣开了他。

“您到底想做什么啊?”王杰希红着眼角,“您这是不让我叫爹又不让我走么?”

“我不让你叫爹还能有别的理由么。”喻文州凑过去亲吻他,好似十年前王杰希应允自己那次一般,“如果你同我一样。”

王杰希蹙着眉,比过去更多了人气,七情六欲无一落下,“什么样?“

还倔上了?喻文州笑:“我喜欢你啊,杰希。”

“您骗我的,对我冷淡的人说喜欢谁会相信呢。”

“你喝酒了?”

对于王杰希,他向来敏锐,便是扯着人进房。他力道不大,却是一把将人往床上带。t

许是酒劲终于上来,王杰希整个人晕乎乎地任由喻文州摆弄。

喻文州看着眼前小孩儿,他终究没能忍住自己的念想。

小孩儿面如桃花,双颊酡红,甚至还在自己身上蹭着,属于少年的肌理分明,体温略高,早已令他无法自持。

数千个夜里,他总梦到前世的王杰希冷然的脸上染上因自己而起的绯红,细细绵绵的薄汗在如丝一般雪白盈透的肌肤上泛出,承欢于身下时的迷蒙眉眼,他怎么能忘,何曾遗忘。

即便如今已知怀中小孩儿就是王杰希,他也知道自己还不能与怀中少年说明这个事实。

眼下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在控制自己,他咬着牙:“杰希,乖乖睡觉。”

王杰希皱着眉嘟着嘴,他一开口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你陪我,我才睡。”

喻文州无奈:“你醉了,不要闹。”

他是真的想王杰希好好睡觉,就是胸口中仍有火在烧,他就见不得王杰希与自己以外的人这么亲密,理应是自己,永远都是自己才是王杰希心里最重要的人,最亲密的人才是。

“总说我闹。”王杰希眼眶有些红:“你说的喜欢是真的么?”

王杰希眼神一暗,“我能信你么,文州?”他抬起头,眼神定在喻文州脸上:“还是说,叫爹比较好?“

这眼神看得喻文州心头一紧,他找到王杰希以后就对自己起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负了人。

前世的王杰希因自己而死,这一世岂能再负他。

他将王杰希搂紧,“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么?”他软着声,少年的颈项间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喻文州嗅了嗅,才想说话,怀里人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出:“你没有骗我,可是总瞒我。”

“你喜欢那位公主么?”王杰希推开他,“要和她成亲么?”

喻文州愕然,他的小孩儿已经长大到懂得什么是嫉妒了,心里顿时好气又好笑,心疼又不舍,隐隐还有一丝开心浮上心头。

“不成亲,只喜欢你。”将唇贴上人额角,“有你就够了。”

“瞒着我相亲了,还说什么喜欢。”王杰希还赌气,“相亲都不告诉我。”

“杰希不是也瞒着我去花街了?”喻文州沉着声,“一身脂粉气不说,跟你一道去的那孩子是谁?”

王杰希连忙抬起头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喻文州板起脸,“希望能得到一个好回答。”

话音才落,王杰希毫无章法地将唇贴上他,一声声地唤他。

再有脾气也没有办法,喻文州撬开他的嘴唇,软舌潜入微张的齿缝间,灵活地与之交缠。

王杰希本无情事经验,如今也只能任喻文州摆弄,晕乎晕乎地因他喘息,呻吟。

 

《六》

“卧槽,队长你可总算醒了,夏休期啊!你睡了七天可还行?”黄少天破门而入后还带上一群人,这么一群人就围在床缘吵得人脑壳耳廓都疼。

“你是不是有病,没病的话能睡这么久?”黄少天没来得及说完话就将手放上人额头,“没烧啊我说,所以你果然还是有病吧?”

喻文州才刚醒,本还不清明的神志这会全给黄少天唤回神,“不是,我真没病。”

“你们一个俩个都说没病,南边的你睡七天,北边那个老王也睡七天,我说还相会梦中么?你们俩啥时感情好到还能约定一起做梦了?”他拉住郑轩:“阿轩我们也试试啊?”

愣是接到所有人的白眼。

 

喻文州没说话,比起相会于梦中,他想的还是其他的事,那还是件哪里都有王杰希,哪里都没有王杰希的事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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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后续。会有售后,这是一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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